扶风冉冉

叫我冉冉吧~

【后来的事】光夜/齐司礼单人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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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十二章刀傻了 激情摸鱼

He 刀刀刀刀糖

有汤圆少量戏份和陆总微量出镜


再次见到李满满,是在我离开光启市两年后的一个安静早晨。

十一月末的伦敦已经很冷,我看着阴沉的似乎要落雪的天,紧了紧大衣,加快步伐。

其实我在英国生活了足够久,只是始终没能适应这里的天气。

冬季总是太长,夏季往往阴雨,没有光启市那样敞亮的晴天和悠长的夏日,永远阴雨蒙蒙,雾气沉沉。

迈进约定的咖啡馆,我远远认出了那个穿旗袍的熟悉身影。她好像改变了发型,黑长的直发披在脑后,搭一身酱色的旗袍,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异域风情得委实醒目。有位穿西装的男士走过去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什么,她笑着向他亮亮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人便讪讪地走开。

我向她走去。

“你来啦。”满满一脸欣喜地站起来,上下扫视我一番,拉住我的手。“瘦了太多了吧。英国菜是有多难吃才把你饿成这样啊。”

我笑了一下,在她身边坐下。

我没有尝试询问她是如何找到我的。多半是通过猫哥联系上了安安。毕竟,我离开光启市的时候,安安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去向的人。

“你知道吗?猫哥上个星期终于向姜莱表白了。天呐,拖了两年,他这恋爱谈得整个A组都替他急。”我笑着听她谈起大家两年以来的人生轨迹。那些曾经一起熬过夜、斗过嘴、并肩通宵准备大秀的人,我已经完全失去了了解他们近况的渠道。从满满口中,那个我曾经决绝地一刀两断的灰黯过去,仿佛又逐渐鲜活、圆满起来。

或许有一天也会有人这样谈起我,或悲或喜的一瞬,最后都付笑谈中。

“……你是没看到,陆霆后来来收拾办公室那灰溜溜的样子,陆沉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这两年给我们这些新人设计师的机会和资源也越来越好,我和猫哥都替你感到可惜……”

服务生端上来我们的咖啡,她顿一顿,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滔滔不绝。

“……不过,看到你在英国过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所以,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抬头和她对视,她眼中没有窥探和好奇,只有真切与关怀。

该如何向她叙述我在这过去两年的人生轨迹呢?


夏鸣星一把把我从沙发上捞起来的时候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盖着毛毯瑟缩在沙发上,既感受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饥饿。夏鸣星踹开门后一脸震惊地踩着一地啤酒罐进门。我在梦中翻了个身,心想房东太太拍着胸脯保证的好治安果然是假的。

“大小姐,你这是喝了多少?”

他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让我想到光启市夏日橘子味的蝉鸣和潮湿的海风。

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些东西也曾是我漫长人生的一部分。

他踢开一地空酒罐想扶我起来,在接触到我皮肤的时候,手指却忽然地瑟缩。“怎么烧得这么烫?”

他伸手探我的额头,然后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叫救护车。

……难怪从昨天就开始觉得全身乏力。在黑暗中摸索时不慎把手机碰落,屏幕亮了一下后就迅速地暗了下去。把手中剩下的酒全都灌下去以后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躺下去好好地睡一觉。

夏鸣星喂我喝了几口水,我才隐隐约约认出来些他是谁。

“酒醒了一点吗?”那双翡翠色的眼睛盛满关切和担忧。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了。

那种,和“家”相近的情感。

——我的人生充满分离与背叛,从来不曾有人坚定地选择留在我身边,告诉我他会好好爱我。

“我好想妈妈,我好想外婆。”我嚎啕大哭着扑进他怀里,歇斯里底地哭诉。

为什么只有我的人生,片片凋零,分崩离析?

“没有人愿意爱我。”

我耍着酒疯又哭又闹又颤抖。他的手好像有些无措地轻轻落在我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等到我终于闹到筋疲力竭已近意识尽头时,恍惚听到耳边轻轻的那句。

“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那是我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醒过来时,鼻腔里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床头的药水顺着输液管缓缓落下。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你终于醒啦!”戴着暖黄色毛线帽的夏鸣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眉眼弯弯的样子让我想到摇着尾巴的大金毛。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问。医生说你是急性肠胃炎发作,得在医院多观察几天。我已经把你家里剩下的酒全都清理掉了。接下来一个月你都给我好好养着,一滴酒都不能沾。再被我发现一次偷偷喝酒,我就把你打包带走和我一起去法国巡演。”夏鸣星拿出小时候犯错外婆教训我的架势。我看着他狐假虎威的样子,胸口久违地涌起一丝热意。

“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双碧玉色的漂亮眼睛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神色,“我向安安打听了你的去向,刚好下个月有欧洲巡演,就想来看看你到底过得怎么样。”

“还好我来的及时……”

他有些懊恼的神色,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些我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就这样在我们中间横置。我和他之间横亘着那样漫长的、无声的沉默,连窗外难得的冬日暖阳都显得刺眼起来。

最后他先长叹一声。

“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我只能用更加漫长的沉默回答他。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轻轻握住我没有在输液的右手。那双曾经温柔地摸过美丽灵狐耳朵的手,现在布满了丑陋的针孔。“但你的手是用来画画的,是用来做衣服的,而不是用来经受这种折磨的。”

“无论如何,请你勇敢地继续做一个设计师。”

“姐姐,答应我,好吗?”

我竭力忍住扑簌簌落下的眼泪,然后很用力、很用力地点头。


出院后,夏鸣星邀请我为他接下来的欧洲巡演设计演出服。

“身体吃不消的话一定要和我说,千万不要为了画图熬夜。”

到机场送他的时候,他这样告诉我。

我深吸一口气,竭尽所能挤出一个大大的、傻气的笑容。

“谢谢你,夏鸣星。”

他愣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

“傻瓜,咱俩之间还需要说谢谢吗。”

是那种明媚的,能让枯木逢春的爽朗笑容。

我只能在心里苦笑。

要的,要的。

——我的心怎么会是一株枯木呢?它也曾稚嫩过,葱郁过,被人悉心浇灌过,然后被那人拦腰砍成两半,竭力呻吟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在霏霏雨雪中,全然地化为齑粉。


曾经努力当着社畜的我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搁笔如此之久。当我为了夏鸣星的演出服再次拿起纸笔,距离我离开光启市已经过了两月之久。

大概是思绪停滞了太久,有太多灵感堆积在脑子里。我画得很顺畅也很释怀。仿佛是为了印证离职前夕,陆沉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无力地对他笑笑,斩钉截铁般留下一句话,“只要有一支笔在,我就能养活自己。”

没有人会再给我指出问题或提出意见,我却只感受到如深潭般久违的平静。

打开电脑把最终稿发送给夏鸣星的邮箱。我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推开飘窗,让春风涌进来。

从公寓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海德公园的大片绿地和远处缓缓流淌的泰晤士河。三月的伦敦已经开始逐渐转暖,高大的行道树枝头氤氲出绿意。偶尔能看到一大群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一切都在向我昭示着这将是一个温暖明媚的春天。

手机震动起来。

“我的大小姐,你这次的设计简直比之前那套还要漂亮,还要惊为天人!你等着,下个星期巡演就开始了。这套设计一定能让你在欧洲一炮而红!”

我会心地笑笑。窗外又飞过一群鸽子,耳边是夏鸣星兴奋的声音。我身上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我,所有事情都在慢慢好转。

这个姗姗来迟的春天,虽然迟到了太久,但好在终于来到我的身边。


这套设计虽说不上让我一炮而红,但的确让我在欧洲设计界开始崭露头角。夏鸣星时隔两年的欧洲巡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也有媒体开始好奇地探问他身上的演出服是出自何人之手。我收到了几个杂志社的采访邀约,通通以身体状况不佳为由拒绝了。我早已经不是那个为了一家小小杂志社的邀约就能咧嘴乐上半天新人,也再没有了要把自己理想和野心昭告全世界的锐意。说到底,在经历了如许漫长的痛苦和折磨后,依然能拿起画笔,就足够让我心怀感恩了。

 

复活节的前一天,我收到了吴玥的邀约。

其实我和她的交集只有当年那场Warson Prize,随后便成了朋友圈的点赞之交。虽然颇感意外,但我依然在次日准时赴约。

比起Warson Prize赛场上的紧张局促,她变得更加优雅从容。甫一落座,她便开诚布公地表达了来意。

她的个人品牌已经逐渐在英国站稳脚跟,现在正在积极开拓市场。看到我为夏鸣星设计的演出服后,她认为我的加入能为品牌在演艺界打开一个巨大的切口。

“其实当年Warson Prize时,我一直觉得你会是我最大的对手。后来听说你入职万甄,做了齐司礼的学生,那时我就觉得,某种程度上,你比我更厉害。”

在她提起那个名字时,我的心久违地又泛起一阵酸涩。

我答应了她。


夏鸣星知道我重拾设计工作以后非常开心,甚至开始给我的“禁酒令”稍稍松绑,允许我偶尔在睡前喝一小杯红酒。我暗笑徒劳。之前之所以喝酒,是因为伤痕未愈,只好依靠酒精麻醉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起那个人。现在伤口早已愈合,那根深埋的刺被新生的肌肉紧紧包裹,只有偶尔被触碰时,还会尖锐地疼一疼。

再说,快节奏的工作已经足够取代酒精的作用。我又开始过上早九晚五的打工人生活。和吴玥的合作很顺畅,期间也不乏意见的交锋。我们为了品牌的秋冬大秀筹备了将近半年,我又恢复到万甄的高强度快节奏工作状态,下了班还能继续和吴玥找家中餐馆边吃边继续讨论大秀的相关事项。

大秀选在九月的第一个周末举行。

整个晚上我都在后台和吴玥忙前忙后。我俩都是首度主办这样大型的秀,实际遇到的麻烦和问题远比预想的多。最后一位模特在台上完成谢幕后,我和吴玥双双累得在化妆间随便找了块空地一屁股瘫了下去。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直觉得高跟鞋能让人变得又优雅又神秘。”我晃晃双脚,恶狠狠地把脚上高达十公分的高跟鞋踢开,“长大了才发现,原来高跟鞋才是划伤小美人鱼双脚的尖刀。”

吴玥笑了一下,说,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啊。

所以,你能不能坦诚一点,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从万甄离职。吴玥胡乱把一条白色纱裙团成一团垫在脑后,歪过头来静静地看我。明明是那么有实力的新人设计师,很快就能晋升中级设计师了吧?

还有那么厉害的导师,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前途无量吧?

不过,如果有难言之隐的话,不想告诉我也没有关系。

她的笑容浅浅,又有些了然的直白。

 

我沉默着在心中数了三个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般地,吐出那三个字。

然后任凭如海一般的沉默席卷。

其实那一瞬间我有片刻的慌乱,只是不想让吴玥察觉,所以选择了闭口不谈。

——因为那一刻我才发现,本以为那么长的时间过去,再次提及他的名字,我早该如一潭死水面无波澜。可那当三个字跃出舌尖时,我心中的那根刺像是被人狠狠又扎深了几分,痛得四肢百骸的气力都被抽走。

无法出声求饶,只好转过头去,让无声的眼泪消失在伦敦渐凉的秋夜里。


我们的大秀被数家主流时尚杂志报道,我也首次拥有了一整个关于我的设计的版面。两个跨页中间是我作为主办方上台谢幕时的抓拍。“这位横空出世的新锐设计师给传统的时尚产业带来了一阵来自东方的迷人气息,对刺绣、花鸟元素的熟练运用近似对去年隐退的传奇设计师齐司礼先生的隔空致敬。据说她曾是齐司礼先生的学生,但这一说法始终没有从她口中得到认证……”

我一阵哑然。平心而论,我的确从齐司礼那里学到很多东西,却从未刻意模仿他。更何况自去年开始,我最怕见到的就是任何会令我触景伤情的东西。

可有些事情偏偏就是这样。越是竭力避口不提,越是深入骨髓如影随形。他曾给过我的那些建议,那些一次又一次修改过的设计稿,已经成了我最铭心刻骨的记忆。即使刻意蒙住眼睛,依然会自然而然地从笔尖流露。

即使我离开光启市,远渡重洋,在英国隐居。他给我的影响依然如影随形,无法抹去。

大概于我而言,他早已成为了一种无法祛除的烙印。

 

面对我提出的辞去合作伙伴身份的要求,吴玥并没有流露出多少讶异。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比外界想象的还要优秀得多。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和你共事的这半年,很愉快。”她向我伸出手。

我紧紧地回握。

我想,终于可以向这个世界好好展示我能做出怎样的设计了。

也告诉那只老狐狸,没有了他,依然不会阻挡我前进的脚步。

 

我在泰晤士河边租下一间房子作为工作室,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四周的墙面都换成巨大的落地窗,好在晴天的时候让难得的阳光透进来。入夜时可以看到远处缓缓转动的伦敦眼和如黑色绸缎般的安静泰晤士河。小小的玻璃盒子一样的工作室在伦敦的夜色里流光溢彩,璀璨得如同灰姑娘的水晶鞋,还带点一碰即碎的脆弱与敏感。我从跳蚤市场淘到一个复古留声机,流淌的忧伤柔软的音乐,便独自构筑一个醉生梦死的世界。 


我给我的个人品牌取名Songbird。

不是笨鸟,是夜莺。

是王尔德笔下,用鲜血染红玫瑰的痴情鸟儿。

没有你在身边,依然能唱出美丽的歌声。


前期为夏鸣星设计的表演服和与吴玥合作的大秀已经为我打开了知名度,各类订单纷纷涌来。空闲时我常去隔壁的大学旁听,学习如何商业化运作品牌。不经意就从春末到夏初,霜降到雪落。正当我的个人品牌运营地风生水起,几度连夏鸣星路过伦敦约我吃饭的邀请都不得不回绝时,我收到了满满的邮件。

“下个月我要去伦敦出差,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关于你,还有齐总监。”

收到邮件后我在原地呆坐了很久,开了一瓶红酒灌下大半杯后才重新在电脑前坐下。

“好。”

那些过去的时光,在一阵兵荒马乱的键盘声中,仿佛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又尽数浮现。

发完那份简短的邮件,我才发现我的掌心竟然已满是冷汗。

 

要把诸多事项在短短几分钟内讲清楚显然是一项过于艰巨的工程。我删繁就简地向她提起我和吴玥的合作以及我的个人品牌,删去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细枝末节娓娓道来。我知道,这两年来的人生经历跌宕起伏颇似某部国产爽文女主,可是其间心碎成五六七八片再逐片捡起粘好的痛苦挣扎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使人感同身受的。

更何况,我并不想向任何人提起我和齐司礼的羁绊纠葛。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有杯子里的咖啡冒着热气。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雪来。距离圣诞节已经很近。很快,大家又会套上花纹滑稽可笑的ugly sweater,在槲寄生花束下接吻、拥抱。在温暖的壁炉前交换礼物和笑容。

我想,今年我也要在床头挂上一只袜子,以期在今后的人生中,能稍微得到些好运的眷顾。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要交给你这个。”她犹豫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从手包中掏出一个信封。“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但是我想,你才应该是它的主人。”

我并没有伸手。

“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有任何不妥,那么我想,它都并不应该属于我。”

满满很固执地摇头。“……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你和齐总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从Pristine大秀之后,总监就变得不大对头了。”

“之前从不迟到的人居然请了一周的病假,没过几天居然直接宣布辞职隐退了。”

“之前不知道陆沉总花了多大力气才请他重新出山,这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连离职手续都没办,直接宣布了隐退,连陆沉总的面子都不买了。”

我本打算强装镇定不动声色地听她继续说下去,却在耳朵捕捉到“隐退”二字时难以自抑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你说什么?齐司礼隐退了?”

她的眼中有几分诧异,“你……不知道吗?”

她握住我颤抖的手,温暖的掌心摩擦我发颤的指尖,“但凡和时尚沾得上边的新闻媒体都报道了,在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呐。就在你辞职后一个星期。”

……正是我正把自己关在公寓里用酒精灌得人事不省的那段日子。

我在心里苦笑。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眼中有些小心翼翼的探寻。

我点点头,故作镇定地抽回手。

“他和我……早就没有关系了。”

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大秀结束当天晚上男朋友忽然向我求婚,我顺势请了两个星期的年假和他去了一趟希腊度假,这些事情也都是听猫哥说的。”

我嘴角微微一牵,勉力笑着对她说恭喜。

“休假回来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手镯不见了。思来想去,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它是大秀前一天晚上,想在沙发上歇一会,就随手脱了下来。”

“所以我去了安保处,请他们调一份那晚的监控。”

她的手指局促地敲打着杯壁,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也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低头抿一口逐渐凉下去的咖啡,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好苦。

“……我不知道你和齐总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们俩前后脚都离开万甄。打开监控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我知道我不该看到这些东西。但是我总觉得……这对你来说,可能有格外重要的意义。”

我从未见过满满这样犹豫又闪烁其词的样子。但我想,我多半要让她的好意失望了。自那个夜晚以来,能称得上对我“有重要的意义”的东西并不多。

“这是那晚监控的原件,我这里没有留备份,安保处的监控也早已经被覆盖掉了。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看过。”

我从她手上接过那个薄薄的信封。

满满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终于把这个秘密顺利交到你手里了。你不知道我天天把它揣在心里有多难熬。”

“你放心,从这一刻开始,我立马马不停蹄地把这个秘密忘掉。就让这段记忆,gone with the wind。”

满满举起咖啡杯,和我做了个cheers的手势。


十一

“就送到这吧,我老公来接我。”她笑着对我摆摆手,看起来是那么甜蜜。

“嗯。”我轻轻点头。

“总觉得你变了很多。”临别的时候,她这样对我说。“变得更成熟了,更……”她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没能想到另一个词语。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更苍老了。

其实只隔了两年的时光而已。刚认识的时候,我是只刚冲出家庭的樊笼的雏鸟,卯足了一飞冲天的力气。设计稿被齐司礼打回无数次骂得狗血淋头还能若无其事嬉皮笑脸地说谢谢总监指导,我改完再来找你。那么执着努力,那么笨鸟先飞。

可是两年过去,那个鲜活的灵魂已经不再属于我。一眼望去,眼睛里满是昙花开败后荒芜残败的味道。某种意义上,齐司礼从来没有从我这拿走什么,相反的,他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一张张熬夜修改的设计稿,无数的修改意见,Pristine大秀的谢幕和几个雪白的狐狸毛球。依然年轻的肉体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那晚静静躺在他掌心的那朵昙花,迅速地盛放后,接下来,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衰败。

 

十二

我站在原地,看着满满亲热地挽住丈夫的手,两个并行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内心没由来地泛起一阵酸涩。

因为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圆满,那么幸福。

 

回到公寓,我并没有急着打开那个信封。我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当要面对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之前,都要彻底地放空自己。然后才能积攒起全身的力量,硬着头皮上阵。在沙发上眯着眼躺了一会,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我终于翻身下地,爬上阁楼的楼梯。

在光启工作、生活的东西大多被我一股脑陈封在了外婆的小铺里,连同那些我竭力想要忘却的记忆。但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是装了一小箱东西带上了飞机,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以至于在那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下,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究竟装进去了些什么。

两年过去了,我想,我大概终于能鼓起勇气直面那段时光了吧。


十三

我的人生以那一年的冬天为分水岭,划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那个冬天之前,我逃婚回国,参加Warson Prize,梦想是追逐那颗启明星。为了少年时代虚无缥缈的梦想可以付出一切,兢兢业业做着社畜。能为一场大秀连续48小时不睡觉,稿件被第无数次打回仍可以不动声色地灌下一杯又一杯咖啡,通宵修改后去卫生间洗把脸,再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一个三明治当早餐。

那么年轻,那么忙碌,那么鲜活,那么坚韧。

那个冬天之后——我简直无法描述那个十年一遇的寒冬究竟持续了多久。我向陆沉递交辞呈,离开光启市,删除通讯录中和万甄有关的所有人。航班在希思罗机场落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漫长的旅程抽空,乘务员以为我是突发性疾病,送我到机场的急救中心。我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向金发碧眼的医生解释,我并无任何生理上的不适,只是永远地失去了一颗柔软的心。

这算是回家还是又一次离家出走呢?我躺在急救室的床上,看着医生转身收起血压计和温度计。然后忽然意识到,天下之大,却并没有一个我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在那之前,我画画,我设计,是用尽全力追逐所谓“梦想”。在那以后,我终于又拾起画笔,仅仅是为了在自己冰冷且充斥一次又一次别离的麻木人生中,找到一点点名为“存在”的痛感。


十四

我所竭力向外人掩饰的、努力想要忘却的那场盛大别离,大概只是齐司礼漫长生命中,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注脚。


Pristine大秀结束当晚,迎接我们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呼啸而来的救护车。

我坐在齐司礼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的白色西装在被抬上救护车时被弄的有些皱,本就白皙的面孔显得更加苍白如纸,往日蓬松的白色短发被薄汗粘在额头上。精致又易碎,像是沉睡中的睡美人,还是那么好看。

我轻轻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心却皱缩成一团。

 

在我的手触碰到他额头的一瞬间,他的眼皮微不可查地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猝不及防地,那双金色竖瞳的眼睛猛然睁开,那种独属于凶猛小动物的锐利眼神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直直撞进我心里。

“我们在哪里?”他皱起眉头,仿佛疲惫至极。

“救护车上,你哪里不舒服?我们马上就到了。”

我语无伦次地握紧他的手,说不清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落泪。

他更深地蹙眉,单手撑着床沿坐起来。

“跟我走。”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有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另一只手护住我的腰。

“可是……”

我的惊呼全都飘散在他拉着我跳出车厢时的晚风中。

大概是齐司礼动用了灵力,落地时我丝毫没有感到预期中撞击的钝痛。只是齐司礼又开始很用力、很用力地咳嗽起来。

无论如何,齐司礼坚持不去医院。我虽心乱如麻,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叫了计程车送他回家。

走到挂着“齐”字木牌的结界入口,齐司礼仿佛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皑如天上雪的模样,松开我的手,独自迈上门前的台阶。


“你可以回去了。”在我想像往常一样打开门送他进去时,他转过身拦住我。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那么好听。

却让我恍若冰封般愣在原地。

“有些事,我原本不想挑明,希望你自己能明白。”他有些不耐烦似的蹙眉抬手摸摸自己的太阳穴。

“我是你的上司,我希望你能分清楚工作和私生活的边界。”

“但你一直在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

“真不知道我是本着何等的慈悲心肠再三地容忍你。如果你真的在心里怀揣那种愚蠢的心思的话,我劝你尽早打消念头。”

“不要以为你进过我工作室的门,知道我灵族的身份,知道我养了一只白色蜥蜴,你对我来说就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人类。”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把自己心里那些叫嚣的、翻滚的声音都掩藏得很好。他的话却冷冽而无比精准地把我剥皮抽筋拔骨钉在了耻辱柱上。

心好像被土埋住了。

我低下头,双手拉住上衣下摆,泪水无助地流下来,在脚边微微打湿一小片地方。不经意间却摸到了腕上挂着的那个,带着他的气息的毛绒小球。

“……可是,这个呢?”我抬起头看他,托起掌心那个小小的、雪白的毛球,“你说你不爱我,那么这个呢?你怎么解释?”

据说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大脑会飞速旋转,下一秒,我福至心灵般想到了他之所以这么说的唯一可能。

“齐司礼,你是不是退化得更厉害了?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我紧紧拉住他的衣袖。

“不管你是小狐狸也好,是人也好,我都绝对、一定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短暂沉默,仿佛积蓄起全身的力量,然后冷笑一声,轻轻甩开我的手。

“谁告诉你我还在退化?”

他抬手摘下一朵小小的昙花花苞托在手中。下一秒,它舒展开稚嫩的花瓣,变成夜色深深中的一盏小小明灯。

在那抹微弱的光影下,他的面孔和往常并无任何异样。

“既然你还不死心,我大可告诉你,我在灵族中有自己深爱的人。她已经在一千年前死去,我无法复活她;那么在我剩下的生命里,我就绝不会再爱上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那一瞬间,他掌心那朵小小的,绽放的昙花转瞬枯萎熄灭。满天星斗下,只有我们漫长的沉默。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行尸走肉般下了山。耳边恍惚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却全然听不真切,仿佛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大概,是我的心终于全然碎裂的声音。

 

十五

毛姆说,人在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时,往往感到伤心失望,继而变成愤怒和尖刻。

但这并不是齐司礼的错。

因为我居然真的傻到奢望他也能爱我。

 

而他选择了最残忍的一种方式拒绝我。

把我的一切尊严狠狠踩进尘土里。


十六

我连夜定了次日最早一班飞往英国的航班。通宵收拾出行李,写下辞呈发送到陆沉的工作邮箱。

到达机场时城市还未从睡眠中苏醒。我给安安发送一张航班截图。最后还是挣扎着打开聊天界面,在那个备注为“狐狸”的对话框内输入一段话。

“我要走了。”

发送。

一个巨大的红色惊叹号。

 

我慢慢地走出去,在肯德基的甜品站要了一大个圣代冰淇淋。

黏腻而香甜的味道,又那么冰凉,那么刺骨。在深冬刺骨的寒意里,一直冷到胃里。

只能一勺一勺地送进嘴里,机械地吞咽下去。

要习惯,要习惯这样的冷。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我所爱的人终于要彻底离我而去。

 

心底有什么东西,安静地死去了。

空旷得,就像冬季沉默的海。

 

十七

我把那张光盘插进光驱。

那些失去的、停滞的记忆,再一次在视线里鲜活起来。

接完电话,我下楼拿了早餐外卖。猫哥刚刚醒来,让我去沙发上睡一会。我顺手把外卖盒放在桌上,盖上毛毯在沙发上躺下。

然后画面仿佛静止了一般,我看着我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绵长,窗外熹微的晨光逐渐明亮起来。    

正奇怪满满为何执意不远万里把这么一段平平无奇的录像交到我手上,办公室的门轻轻被人推开。

那个熟悉的,皎如云间月的身影。


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右手还是下意识地护住了心口。

——那颗碎成五六七八瓣的心,见到他时依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好像和猫哥说了什么,猫哥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工位上趴下继续补觉。

他走到沙发边,帮我盖好毯子。清冷的五官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然后,他从身后,轻轻地环抱住我。

我手臂上留着先前磕碰出的大片淤青,在白色毛毯的映衬下醒目得过分。他的手轻轻覆上那里,再移开时,那些丑陋的痕迹已经消失无形。

熹微的晨光里,他的脸色比月光更加苍白。流光一般的金色眼眸很倦怠似的微微垂下,里面盛满深深的温柔与悲伤。

 

那是我非常熟悉的眼神。

当你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又深深地绝望时,你就会这样看他。


十八

想开一瓶红酒,双手却颤抖得无论怎样都握不住开瓶器。

最后终于决定放弃,双手撑住流理台,放声地哭出来。

那些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像滴溜溜撒了一地的珠子,终于又被剥丝抽茧,串成一串。

齐司礼,你这么一只活了几千年的老狐狸,为什么到了感情上,也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十九

房间里很闷。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带着腥咸气味的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星辰的咏叹。

 这座城市的白天永远都是那样喧嚣熙攘,那样风度翩翩。但是在夜里,它变得寒冷而沉默,冷漠而坚硬。 

生离死别,重逢又错过。我们的面容在无尽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各有各的不幸。

可是我们的苦难太过渺小,所以无人救赎。

 

二十

我又一次打破了夏鸣星的禁酒令。

家里仅剩的两瓶红酒被我倒进了能找到的任何容器,千回百转流光溢彩,在伦敦琳琳的夜色正中,呈现出一种纸醉金迷的暧昧色彩。

我想,夜莺刺穿心脏染红的玫瑰也会是这种颜色吗?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匆匆逃离,而是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

如果我从没有认识过齐司礼,我会变得更快乐吗?

如果满满没有丢掉手镯,没有调监控录像。那么齐司礼,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准备告诉我,你也在爱我?

可是就算你已经变回霖岛的一只小狐狸,变成青云泽的一缕青烟,我想,我穷尽一生,依然无法忘记你。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段传奇啊。

 

二十一

还是透不过气来。我端起高脚杯,走到落地窗前,慢慢把身体蜷缩起来。风迎面吹过来,从衣领、袖口的缝隙里钻进来,刺骨的冷。可是我在出汗。身体的内核好像紧紧缩成一团,剩下的躯壳一阵冷一阵热,空空荡荡。只好拼命灌酒,仿佛那些空缺的部分可以依靠酒精来填补。 

那么长的时间里,我的心一直被装在一只叫“齐司礼”的盒子里,早成习惯,就算想要清理,也全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如初。

我摸出手机,颤抖着打开通话记录,机械地下滑,找到那个唯一可能有齐司礼联系方式的人。

拜托,一定要接。

仿佛是听到了我的祈祷,铃声响了两声,耳边响起那个低沉的声音。

他的声音总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然而此刻我却没有任何与他寒暄的打算。

“陆沉,”我单刀直入地问他,“你有没有齐司礼的联系方式?”

那一刻我只有这样一个想法: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无论他再说出怎样伤人的话,我都不会再让他推开我;如果他已经往生,那么我就要在他的墓前种满狐尾草,好让他下辈子不要再做一只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的小狐狸。

陆沉却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我想他两年前不告而别的时候,就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他。”


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对方好似还在说什么,却全都化为不甚清晰的电流声。

我的胸口发热发痒,全身的血液仿佛重新循环流动起来。我觉得周身又暖起来,却与电话里的声音毫无关系。


尽管房间昏暗,我依然能看见玻璃上、和他的身影交叠的,我的狂喜和泪光交织的面容。

蜿蜒的记忆咆哮而出,没有人会徒劳地盖上潘多拉的盒子。正如我此刻任由自己的一切理智与情感被淹没在狂风暴雨般的狂喜里,不再有任何悲伤和迷茫。哪怕此刻我的人生再次崩溃,也无法阻挡我飞快地推开房门飞奔下楼。

就像是生活分崩离析后,一切又慢慢聚合到了一起。


二十二

那个白发男子静静站在路旁,肩上有一只小小的,白色的蜥蜴。

泠泠的月光下,他正抬头仰望我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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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强行He

谢谢读到这里的你

2021.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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